四十五年寻旧梦

文 / 北郭居士

1/11/2020 1:39:21 PM

【导语】2019年8月16日,是我51年前小学毕业时拍照纪念日。自那以后我这个年仅16周岁的少年,就被剥夺了继续上学的权力,回人民公社的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9月21日,当年的几位事业有成的同学召集同学聚会,我虽然已经步入老年,但当时社会给我人生青少年时期带来的锥心刺痛,还是不能自拔由此拒绝前往。
我的家乡即墨城,直线距离高密的东北乡不足一百华里,莫言著述中所描写的他家乡的苦难,我比他有更深刻的感受,毕竟我比他大了两岁!可惜我能遭受却不会也不能写。最近看了一直被封杀的莫言得奖颁奖词,感慨莫言先生的敢言直言,多谢莫言先生,那段历史不是都失忆啦!
2013年的8月中旬,我回东北第二故乡去寻梦,在我曾经生活过16年的吉林省蛟河县黄松甸镇,找回这张带有1968年8月16日铭记的毕业照片,距今已经整整45年了。在我的人生经历中,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是我远逝的求学梦。后来在多少梦境中,泪水打湿了枕头,我的求学梦如影随形一般,啃噬着我的灵魂,令我终生难忘……


45年前我的小学毕业照,在这幅毕业照上,我们同学仅有25人,其实当时我们班加上经常不到校的,还有30人左右。该幅照片由于亚杰保存提供

我家世代生活的即墨古城,地处胶东半岛南部的沿海山川峡湾,一般年景无太大的自然灾害,是人们基本可以衣食无忧的好地方。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在那个特殊的三年困难岁月中,眼看着邻居们不断有人饿死,当父母折腾净了所有家当,换了糊口的地瓜叶等食物后,日子还是没有转机,无奈之下,父母只得卖掉祖居换成路费,全家下关东去了东北,在长白山深处的吉林省蛟河县黄松甸公社前河大队第十生产队(一个深山沟里的自然屯,由于是长图线从黄松甸北去的第三个道口,所以称之为三道口)落户,躲避这场旷日持久的灾荒。
我是51年生人,59年我8周岁时,到了上学年令,这年秋天在即墨城关公社北阁大队已经关闭的大集体食堂里,上了不到半年小学一年级,记得到了冬天,老师饿跑了,学生也都饿得回家了。
1961年我们家到了东北以后,那里大队的大食堂当年秋天也散了伙,将口粮分回每个家庭,各自开火做饭。大约就在那年冬天已经寒冷了的某一天,父亲带上我拿着生产小队出具的证明信,到离着所在小队——三道口村5里远的前河大队小学校,前去插班上学。
当时的校主任(校长)拿来一本一年级的课本,随便指认了几处让我回答,我认答正确后,主任很满意,就这样我插班进了前河小学61年的一年班。
当时这个一年级班的学生很多,有50多人,因为前河附近的另外两个生产大队都没有学校,所以三个大队招收的学生都集中在一个班里。这些学生的家庭情况,主要由几方面组成;一是铁路上的,由于前河是一个五等小站和一个工班,职工子弟就近上学,记得一开始有十多人。铁路职工每月开工资,凭购粮证买粮,其它一些生活必需品供应的也比农村多一些,所以这些铁路上的同学生活条件相对好一些。二是前河本村的一些坐地户,在那里扎根生活的岁月比较长,底子厚,这些同学的物质条件也好一些。三是三年困难时期刚到那里落户的外流人家,当地政府给这些人冠以“盲流”的称呼,就是没在政府的计划内,自己随意流动的人员。这些人以关里山东、河北的为多,比如我们家就属此类。这些人家到了那里后一贫如洗,一切生活所需都得从头而来,这样的学生,大约占到三分之一左右,特别是我们七八个不是前河本村,当时称为“山上”的其它山村学生,其物质生活更显艰难些。
我们家在十队三道口落户时,全村仅有十多户人家不足50口人,七八个孩子,学生只有三人;除了我和我二姐外,还有小队队长的大女儿李艳荣。从三道口到前河5里多的山路间,沿途有原始次生树林、有灌木丛、有砍伐林木后开垦出来的庄稼地,基本行走在一道山梁和两条沟川之间,都是一尺来宽的羊肠小道。
这条上学之路春秋走起来还可以,冬夏天就非常的艰苦了——每当冬天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们三人虽然都是全副的冬天行头;棉衣、棉裤、棉鞋、腿绑,鞋里塞满了靰鞡草。但在深雪窝里蹚上不远后,腿绑就和棉鞋脱了节,雪粒纷纷灌进鞋里,当凉雪的雪粒接触到腿脚上的体温后,逐渐融化成冰疙瘩凝结在鞋口的周围,和靰鞡草冻结成了一起,将脚脖子处冰得通红。这些冰块缠绕在脚踝间,彻骨的冰凉令人难以忍受,一路上得不断的抠出这些冰凉的冰疙瘩……夏天虽则好些,但那沿途树木和比人高的草丛上劈头盖脸的露水,也令我们三人望而却步;每年的夏季正值长白山区草木旺盛季节,树木和路两边的草丛上每天早晨挂满了晶莹的水珠,稍一抖动就纷纷滚落下来。我们三人都是轮流着在前面扑打露水,最后面的背着书包和中午的干粮。每天虽然都是用树条拼命的抽打,但经常在我们三人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也都是一副落汤鸡的惨象了!


当年上学时的必经之路,从这条沟谷翻过顶部那道山岗之后,再下去到谷底就是三道口村。如今那些原始森林早已绝迹,所看到的树木都是退耕还林后的自然次生林或人工林。

我们这个班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共换了三、四个班主任老师。到了四年级时,王淑琴老师随其丈夫由当时的蛟河县天岗小学调到前河小学,王老师的丈夫为前河小学主任(校长),她执教我们这个班,一直跟班走,和我们相处了五年(其中包括文革时期耽误的两年),其师生感情,不说是不深。
66年的夏天,本来是我们61届班毕业的日子,但是由于发生了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原因,我们的毕业期延长了。至于到什么时候毕业,当时老师和学生们都是一头雾水,谁也不知道国家要怎么办。
我们一年级时近60人的班级,蹉跎到了68年要毕业时,已经仅有一半30人左右了。这里面减人的原因,是由多方面促成的;一是其它两个大队先后有了学校,有回去就近上学的。二是有几位家庭困难的同学,回生产队劳动而自动退学。三是“文革”一起,学校处于半停课状态,上课也只是学习“毛著”和“老三篇”、活页文选等,其余的多数时间,都用在了无休无尽的学农种校田上,或到各生产队劳动等与上学无关的事情中。这样有的家长虽然没有提出退学,但不断让孩子不到学校,在家帮助干一些自留地里的活儿。
四十五年前我们拍毕业照的时候,蛟河县农村公社和大队一级的村庄,还没有照相馆,全班同学是在班主任王老师的带领下,到县城照相馆拍摄的。有关这次去县城照相,说点当时发生的小插曲——记得王老师提前没下通知(前排中间坐者),当天早晨到校后,王老师突然说要去蛟河县城照相馆拍摄毕业照,当时来说有点太仓促了,许多山上离前河远的同学都没来得及做准备,就穿着到校劳动的衣服仓促上车了。我当时也是多少天请假不到学校,那一天鬼使神差的到了学校,正好赶上了。一时来不及准备去蛟河的路费,便在由学校去火车站的路上,顺便到住在前河的大姐家借了2元钱,记得王老师说每人大约需要两元钱的费用。


2010年铁道部将一大批五等站撤销,前河车站也在其列。如今仅有的两条路轨并成了单线,当年那个小巧玲珑用本地黄花松克楞的欧洲风情候车室,也已经被拆除。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些下关东的小脚女人,就是在这个没有站台铺满石子的铁路上,用身子偎(wěi即墨方言,意指坐着用腚与腿行动)下火车去的。

到了火车站后,范站长(后排右数第一人范会珍同学的父亲,王老师是托范会珍走的她父亲的关系)拦下一辆货运列车,将我们安排在后尾巴子守车上。守车虽然空间狭小,仅有两排不足十个座位,就这样我们有站有坐的,七八十里路免费到了蛟河县城。我们一共有26个同学赶上了这班车,到了县城里惟一的那家照相馆要照相时,发现河北老家的张耀强,由于脸皮薄,很不愿意出头露面,在去照相馆的路上躲了起来,同学们到处找也没有找到,无奈之下,只得缺席拍照,所以只留下了老师和25个同学合影的这幅珍贵照片!


前排左起;郑庆生、王明志、韩才、宋文浩、张成、王老师、李智生、孙起明、刘洪海、田广、王永福。中排左起;宋修光、纪福来、王志、邹德臣、马维太、周成民、纪升祥。后排左起;于亚杰、商传英、曹节兰、张玉霞、范秀芹、张桂兰、刘素梅、范会珍

当时没有赶上拍摄毕业照的,大致还有丰洪南、丁贵清、杜运莲(女)等同学。
王淑琴老师是蛟河天岗镇人,天资聪颖,蛟河县师范学校毕业后,便被分配在天岗小学当教师。随其丈夫盛发文调来前河小学后,她从四年级时接我们这个班执教,一直跟到我们毕业,期间由于“文革”的蹉跎,耽误了两年时间,她一共执教我们5年,师生感情不说是不深!王老师多才多艺,每当上音乐课时,王老师都是不用音乐教师代替,自己亲自授课。她的风琴弹得好,有如行云流水一般,每当我们班上音乐课时,经常会吸引来一些男女老少村民在教室窗外听。王老师的口琴也是吹得抑扬顿挫,风生云起,以致令我们这些学子很是汗颜!如今回想起来,还如发生在昨天一样。如今照片上的我们都老了,班里最小几个属马的,如今也是60开外的人了。人生犹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今年回去寻梦和几个老同学说到少年时,真是令人神往!
照片上的25个同学,至今已经有数人去世,其中一个女的是曹节兰(后排左4)。照片中的三个男生,都是能耐大滴!一个是王志(中排左数第3人),曾经官至某林业局公安局长;纪升祥(中排右1),官至某铁路火车站站长;田广(前排右2),曾任前河大队书记。
照片上我们即墨老乡共有三人:前排左4宋文浩,即墨县长直公社小店大队人;前排左7笔者,即墨城人;中排左1宋修光,和宋文浩是本家同村。宋修光和我同年出生,都是六十三岁,生日比我多了几十天。从一年级开始,他的学习成绩虽然不怎么突出,但在人缘上活络,一直是班里的老大,在同学之间很有号召力,是同学们的主心骨,也是班里突出的社会活动家。他中学毕业后参军,复员后在黄松甸镇任职,一直生活在那里。至今召集老同学们聚会,都是他热心奔走无私奉献。
这幅毕业照,从我们多数革命化穿衣带帽和胸佩纪念章、手捧红宝书的举动上可以明显看得出;深深打上了那个特殊年代的火红烙印。至今在那个边远高寒、坐落于莽莽群山之中的北国山村来说,这幅具有里程碑式的前河小学六六届毕业照留念,在当地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没有这样深刻打上那个时代红色印痕的。至今同学们相聚回忆起来,还是感慨万千,百感交集。
在这幅毕业照拍摄后不多几天,我们这个六六届毕业班毕业了,在当时那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气候下,毕业仪式很草率,没有举行任何学科的毕业考试程序,仅是校主任盛发文(兼任前河大队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到我们教室,宣布我和孙起明两人小学毕业,回生产队参加生产劳动。其他毕业生,全部升入黄松甸公社农业中学,也就是后来的蛟河县第十八中学。
当年对求学学子那种怪异的禁读方式,在华夏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可以说是旷古难逢,有幸被我赶上了。虽然数量不多,大约占到全体毕业生的百分之六左右,但对这百分之六希望继续求学的学子来说,这块心理上的创痛,决定了要伴其走完终生。从毕业那天起,多少年来求学之路一直是我梦中的漫漫之路,直至今天,在睡梦中都是挥之不去的一个噩梦!到底是谁剥夺了我继续求学的权利?是我学习不好吗?还是老师的过错?实际都不是,而是那个特殊历史时期造成的,对生活在那个时期的平民百姓来说,求学权利遭到了残暴的践踏。

白山黑水风雪狂,草甸塔头乌拉长。
热炕夜听布谷曲,寄身塞外倍凄凉。
——寄调《凉州词》

1977年春天,带着我在东北第二故乡十六年的心酸梦,我们全家又返回了关里老家。回迁时曾经带着这张照片,但在后来的成家立业盖房搬迁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至今记得在整理一些老东西时,发现没有了烙印我人生轨迹的这幅照片,曾经郁闷了好些日子。



以上两幅照片为1978年春节刚过,我和三弟、五弟第一次去青岛著名地标栈桥和水族馆游玩时,由景区摄影人员用120黑白相机留下的纪念照。那时的游人很少,我们弟兄三人的行头,留下了一个时代的烙印。

此番回去寻找少年时的梦——毕业照,好费了一顿周折。本来这一届同学就不多,多年来各奔东西南北,我与他们都失去了联系。还生活在黄松甸的几位同学,手里头几乎都没有了。毕业照上的8个女同学,如今只有7人,也是各奔东西,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当我到了前河,张玉霞同学(后排左数第4人)的二弟玉成热情招待我到家吃饭时,说起在蛟河城里的于亚杰(后排左数第1人),推测她手里可能有。当打电话一问,她手里果然还仔细保存着。第二天在黄松甸和宋修光、于亚杰会面时,她从蛟河坐车给带了过来。 四十五年了,当年照片上那些十四、五岁的毛孩子,如今都苍老了。有人说人生无痕,看到这幅数十年前有自己影像的老照片,可以无愧的说,人生有痕多感慨啊!


笔者在黄松甸与于亚杰和宋修光相聚


前河小学的教室虽然几经维修,主体建筑基本没动,还是老样子。由于没套院墙,学校一有什么光景,至今在附近住着的大人孩子还有狗猫猪鸭什么的,和我当年上学时一样,都可以一拥而入进操场当看客


学校外面的那道山岗,从前被人们开垦的光秃秃的,如今的树木又葱茏茂密了。那两个蓝色的门,最左边的那个就是我小学毕业时的教室


烟云笼罩如梦如幻般的前河村一角,我去的那几天,正逢2013年8月东北地区的大暴雨。沧桑岁月将我印象里文革时期的一些烙印痕迹,都荡涤的烟消云散啦

如今的那里,多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逃荒的山东人,自从改革开放以后,都陆续的回到了关里。那里的人烟逐渐减少后,地方政府对坡度大的山地都已经强制退耕还林,自然生态由此得到了很好的休养生息。当年那些被“学大寨”开垦为梯田,后来又抛弃的荒野山岭上,又长出了茂密的灌木林!现在还留在那里的人们,只要勤劳肯出力气,在自家的庭院或者农田里培育黑木耳,每年的收入是很可观的。


到处可见人工培育黑木耳的场地

黄松甸全境属于长白山的张广才岭高寒山区,原始植被茂密,森林覆盖率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在这没有人类工业污染的绿色海洋里,用当地纯净山泉水和木粉稻糠培育出的木耳,肉厚味醇色正,全国各地的商家纷纷前来采购,价格高出其它地区的很多,还是供不应求。在许多大城市的高档宴席上,和各地城乡人们的饭桌中,黄松甸木耳作为美味佳肴而美名远扬。如今那里的人们因木耳而勤劳致富,都过上了富足安康的生活。祝愿我的那些还留在黄松甸、前河的老同学,日子越来越好!祝愿已定居辽宁的王老师,生活美满幸福,安享晚年。
黄松甸这个地名,就是因为从前那里长有黄花松(落叶松)的大甸子而得名。这幅照片是乘坐蛟河至黄松甸客车,在乌林至八家子公路段拍摄的。


如今在黄松甸的一些深山沟里,还能看到这种木克楞涂抹泥巴墙的老房子。当年我们家刚去东北时,那些草苫的半地下低矮泥巴墙马架子,和原始社会的穴居不相上下,比起这个房子来要难看得多

前河东岭所处的莽莽原始森林——张广才岭,里面许多地方是无人居住区,一直和黑龙江的大小兴安岭接壤。

如今人迹稀少的前河东岭原始森林里,一棵枝叶繁茂、30多米高的白松树。爱好登山运动的我用了两天时间徜徉在第二故乡的山岭临海里,过了一把野驴登山的瘾。

初稿于2013年秋 简约稿校对于2019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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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仲家洼(之二)

文 / 老陶

1/11/2020 1:24:40 PM

滚烫的梧桐树

南仲万和的后面有个土地庙,土地庙往北一百来米的河边儿,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比西仲黑大爷院子里的那棵要茂盛两倍,扭着腰倾向河里。每年春夏,梧桐花结满大树,淡淡的紫色,在阔绰的绿叶中间隐约簇拥,有青涩的香气拥挤着从树叶间隙流出,一场雨,落曲万千,有一半滑入河里,枕于水上,向北挪移,款款缭绕,展望不远的暑天。
大树下离河边五、六步,有一个小门儿,进院儿,就是铅蛋家。铅蛋是歪名,生下来圆咕隆咚像个蛋子,肤色糊黑只能看见白眼球,邻居们给他起名铅蛋,一直被叫到今天。
今天是个盛大日子,铅蛋家的大衣橱上的玻璃镜子,开出了一片儿麻点儿的鲜黄的花。
夜来就有传闻,说南仲玻璃开花了。
因此今天就异常盛大,整个河边铅蛋家的门口及顺延的小路上,站满了男女老少,拥挤的人山人海,乌泱乌泱的,都想一睹奇观。在那个封闭落后的年代,玻璃上开花,实属重大新闻,亦如科幻事件。
铅蛋眯缝着两只小眼,黑乎乎的脸上渗出了油彩,矜持地抿着小嘴,不笑,不能笑,但仍能看出喜在眉梢,用嘎巴拐在门框上,阻止外人不得入内。铅蛋一生拥有了这唯一的权力,不能松懈,平日很好的朋友都不再掴睬,苦苦哀求了两袋烟的长度,才放进一个去看看,往昔的友情因为权力都放下了。
铅蛋站了一上午,确实憋不住了,要尿尿。
铅蛋脸上浮现了几丝憋屈,心里极度矛盾,舍不得哪怕一丁点的时间放弃这个欢度,那时天已经热了,穿着的藏蓝色裤衩子中心,有五个一毛钱硬币大小的面积被尿染成了深色,木有办法了,只好叫弦子先帮看着门,急忙蹿火挤出探索的人群,到小工厂墙外的树林子尿尿去了。
弦子来了劲,快快,他不会数数,点了七个却放进去了七对儿,挤满了屋子,推搡中,将玻璃镜子上鲜黄的霉菌给蹭掉了。铅蛋的爹妈是双职工,上班不在家,这一重大传说就此息声。
铅蛋憋足了,冲出去的水量幕式大,将泥土泚出了一个窝,而就这个窝里,他看到了一张白蜡一样的脸,那不是玉琴吗?
现在的胶宁高架桥下宝应路段,就是南仲家洼的中心地带,宝应路盖住了仲家洼那条河的一部分,高架桥下沿着河往北约有二百米就是铅蛋的家。
南仲路多,主要干道,也就是仲家洼最大的一条路,当属高架桥下从前的延安东路,东西向两车道,路宽,大解放可以相会,车水马龙。顺着这条主路向东,就是手表厂,厂的身后就是四十三中学,铅蛋的学校,这一带的东边是亢家庄,庄稼遍地,一马平川,看浮山近在咫尺,走过去需要大半天。
仲家洼的河在最洼处,东西两边都是上坡,每当上学的时候,好多孩子会一跃爬上卡车后挡板,随车行驶到现在的镇江路交叉口纷纷跳将下来,离学校仅二十米。有初次爬车的处子掌握不住,摔倒在地,很痛,迅疾爬起来,强打笑脸憋住尴尬,一脸那个年龄作死的单纯;而下车的时候最为危险,陡坡走完了,车速提高了,跳车的时候极其容易顺向摔倒,一般都戗破鼻子,扎心的痛,而那些熟练的鬼头就很巧地拿住惯性跑一小段儿,平安无事,潇洒,弛鳞。
弦子上学的时候坏心眼一万,老插巴人,放学了,满地的学生,他对着前方呼喊一声:嗨——!众学生听到吼声就驻足回眸,他再大喝一声:看爹!非常满足,赚了一辈儿。而自从初三那年爬车就脑残了。
爬车都是跟着车跑,目量后跳跃,抓住货车的后挡板,脚紧接踩到后杠上,而那天一辆车的后面爬了四个人,没地场了,弦子自作聪明爬向了侧面,很俏耍地上去了,脚没地方踩,他知道不能踩到车轱辘上,就悬挂着,弦子的头没法探到挡板内里,祸事就此发生,大解放遇到了错车,而恰巧路边又有电线杆子,弦子被挡板和电线杆硬生生地将头挤瘪约了,尽管很慢很轻,人还是掉了下来。
弦子没去上学,头痛厉害,不敢回家,到学校院墙外面坡来趄了一上午,直到晌温才假装放学,回去就睡了。之后很长时间没见他去学校,再后来,弦子成了潮巴,虽然不是很彪。
仲家洼的南北东仲都有一条像样的主干道,主道上车来人往,醭土大,脏,唯独西仲没有,因此西仲最委婉,西仲大多的路也只能骑蹶轧车,主要是步行,经常看到大链盒驶过,链条在密封的盒子里碰撞,有落地机的音色,很动听,通常是大链盒的后座上会侧坐着一个轻巧的嫚儿。过去自行车载人一直是骑坐在后座上,改革初年有人开始换成了侧坐,尤其是女人,两腿一交叉,因此略显优雅。度老蜜那阵儿,拥有大链盒的有高大上的气势。
铅蛋家门前的人群忽涌跑到小工厂后墙的树林,派出所的来了。
铅蛋受了惊吓,脸上的光芒尽已消失,把院门关了,拉上窗帘,爬到炕上。
多年以后,铅蛋回忆起那件事淡化了惊恐,而是表达遗憾,玻璃开花给他带来的快感,还没更深层地体验,就那么快当地结束了,心里沉浸的理想高潮眼看就要来到,却被玉琴的奸杀案给冲了。
九十年代中期,铅蛋腰上挂了两个BB机,说近期比较忙。
铅蛋他爹鄙夷地说:他忙个蛋子!铅蛋家人一直发愁他没个事儿干,他也不会干什么事儿,整天在夹谷道来溜达。
铅蛋宣扬自己开始做小买卖了,还去天水跑了趟供销,主要去贩卖从海关两块钱一斤买来的电子表,还说买的130货车下个月就到了。
弦子问:买了车停哪来?铅蛋答:停院儿来。
铅蛋家院子挺大的,可是后来铅蛋表示很遗憾,木有路能开进来。
一个秋天,铅蛋被抓走了,流氓罪,中午头他躲夹谷道里掏出蛋子给过路的大嫚儿看,大嫚儿站下瞅了瞅,压根没想遇到了女汉子。
女汉子将铅蛋拎到派出所,在门口喝道:小比昂的,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蛋子,妈了个逼的那么黑,要是好看我给他撸撸,可这么个屌样不是在肮脏我嘛!
仲家洼改造之后,铅蛋一家迁往浮山后,再也没见到。
弦子说:他个牛逼鼓子。

【本地方言集锦】
夜来:昨天。
嘎巴:胳膊。
掴睬:留意,搭理。
幕式大:非常大,无限大。
插巴:戏弄,诱人入套。
目量:用眼睛估量。
潮巴:智力低下。
彪:智力低下。
瘪约:坑坑洼洼,不平整,贬损的意思。
趄:躺。
醭土:尘土。
晌温:中午。
蹶轧车:自行车。
大链盒:有封闭链条的盒子的自行车,称作大链盒,比其它自行车讲究,价格贵。
落地机:相对初级的大喇叭制作的音箱,与收音机和电唱机一体。
夹谷道:最为窄小的路。
牛逼鼓子:能吹牛。

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南仲自行车零件厂北面的胡同口,靠近铅蛋家附近河里,两个小孩儿赤脚趟在水里垒堰,河沿儿上站着几个小孩儿看光景,临近中午了,阳光铺在地面闪耀着白色,河边零散的几棵槐树在三四级的风里零碎地摇晃,沿河的木头电线杆儿扯着四五条黑线懒散地下垂,几只麻雀站在上面,挪动,飞走,落下,地面很安静,远远的看这画面,似乎没有任何声响,岸边唯有的一棵梧桐树招展着阔大的叶子,制造了一大片树荫,半在岸上,半在水里,阴影下那个小孩儿一手掐着一个馒头,一手掐着一块疙瘩头咸菜,馒头刚出锅,香气四溢,让另外几个小孩时不时转头,看喷香的馒头。
这时,凑过来一个大几岁的孩子,精神,看着小孩啃了几口的馒头,把一只手放到腚后边儿,嘴里发出放屁的声音很响,然后将攥着的手抬高,一下子落下来张开,狠劲儿把屁撂到馒头上,吃馒头小孩不乐意了,顿将馒头捝地上,抹着泪掉头回家了,大点的孩子捡起馒头撒腿就跑,把沾土的外皮儿摘巴摘巴趁热吃了。
仲家洼河大部分都用石头找过平,没使整装的石头,碎石拼插,在中心位置留一道沟槽沉下去,约六七十公分宽,任水流动,两边儿是干的。有的地方只砌过两侧的河堤,河底没铺石面,水就少了规则,流的四仰八叉,也有部分河底的石头被大水冲走了,也没再去维修,任由其泥沙蔓延,不过,一年总会有几次来人清理一下河道。
河里沟槽窄,有时会被树枝铁条等杂物阻挡,拦截了破布纸壳泥沙,聚的结实,水就侧爬过去,顺势弯弯绕绕流淌到两边石头面上,没障碍了,再毫无秩序地聚拢到沟槽执着地向北流,那些被大雨冲垮的石头位置,则堆积了成片的泥沙垃圾。
小孩们垒堰就选择了这么个地场,河底没有石头,用铁锨除起泥沙培起来,拦腰横截成一条直线,起高近一米,平日里细小的脏水在十多米的宽堰上缓慢增高,也得一个多钟头,等到水满了,也是孩子们最为等待的时刻,看从哪个薄弱位置决口,口子越冲越大,直至满足流量。
有小孩的爸爸出来喊他回家吃饭,走到河边一看,孩子正矗立在脏水里,顿时火了:小比昂的上来?小孩拖着比他还长的锨爬上河沿儿,就被爹照着后脑勺子猛忽一巴掌:滚回去!
不是雨季,河水成分污浊,沿岸小工厂的废水都排流到河里,居民的日常下水,就用桶提着到河沿儿,地上一搁,将提把往前斜拉,一歪倒进河里,离河远的人家,也会有明沟导引至河里,明沟一般两米宽,有路的地方,躺三五块石条横跨着当桥用。有时候小孩比赛跳远儿跨过明沟,起跑,腾跃,一般不失手,这一辈子也只遇到过那么一个,已经跳到对面了,由于没算计好,是个斜坡,又倒退着滑回来跌到沟里,大人孩子整齐地哄堂大笑,失败者,急忙在发着亮光又脏又滑的沟底爬叉起来,自尊显然受到严重伤害,记得那小子好几年不敢正眼看人。这些四通八达的沟渠,承载着居民的日常,然后汇集到仲家洼河里。
唐山地震那两天,青岛下了一场暴雨,河水汹涌,能看到整棵的树和大石头在激流中翻滚,若要失足下去,必死无疑。这类雨,每年夏季,都会有几场,或大或小,好多人愿意跑到河边心有惊悸地观水。
1976年,唐山大地震,官方说死了24万人。
那时还很穷,裤子的波棱盖,几乎都缝两块相对新鲜的大补丁,蓝裤子除了腰和裤裆残留着蓝色遗迹,其它位置几近潲成白色,后来缝上新鲜的藏蓝色补丁,在证明其维系着的血统关系,裤子自然而然属于补丁的前辈,当然,永远的藏蓝色也印证着那个时代的基因和灵魂,老了而已。
我们这么穷,要是能放进外国人救援唐山多好。
陈大爷坐在马扎子上感慨,仰望身边的槐树像花生一样的叶子,再看看围坐边儿上几个淌鼻清的歪瓜劣枣,看他们的手腕儿都擦的烘黑,铮明瓦亮。大爷用左手掐掐指头,对他们说,24万是多少?众人摇头,240个人是多少?众人似有参照地没有摇头,240个人,不就五、六个班,2400个人,五、六十个班,24000人,五、六百个班,24万,五、六千个班啊,那得多少学校?操她娘的老鼻子了!然后他又用右手掐掐,不过,咱们中国有10亿人了吧?24万,不算什么卧槽,麻点点儿。
歪瓜劣枣们极个别的点点头,剩余的都瞪着小眼儿,用看热闹的表情,来回应无所谓的懂不懂。
陈大爷的孙子抬脸问道:爷爷,你怕不怕死?
我不怕!
那你怎么不回家睡觉?
怕地震。
仲家洼在那一年,人们惧怕在屋里睡觉,那些个日夜,看着大人惶恐,孩子们却生出了好多种兴奋,跑前跑后相互转达着小道消息。
或者是心理驱使,记得在某个晚上,我确实感受到了地动,桌子上的玻璃杯在梦中卡拉卡拉地响过,然后翻到了水泥地上,啪的一声醒过来,在并不深的夜晚,赶忙逃到街上。大街上,市民们非常自治,防震棚耸立在空地上,比比相连,形状各异,透过发制品厂的灯光形成剪影,如同坟丘,鼾声于其间交错。
南仲家洼小学南面的大场湾儿,聚集了最大量的防震棚,在孩子们看来,这是一个盛大节日,没有任何时候人们在午夜如此集中的团聚在一起。避开了房屋,人们仿佛轻松了好多,比夏天风凉的人们更富有了故事情节。
陈大爷善于说书,长的样子你一看就是个油壶,说一段就不说了,从蓑衣上拿起娱乐琴,拨弄一曲“苏武牧羊”,然后改说苏武流放的故事,小孩问陈大爷,刚才那个还没说完?可陈大爷总是这个样子,永远故事只讲一半。
仲家洼的防震棚早已不见了,风声过去了,南仲大场湾儿,西仲干道口,黑大爷门口广场,北街大茅房旁边儿,东仲小学门前,北仲菜店南批儿,西仲粮店下边儿,丝织厂大院门口,延安路大转盘以及延安三路,开阔没有高大物体的地场布满防震棚,都已经过去了,当年仲家洼的地动,真假也不重要了,留在梦里吧。

【本地方言集锦】
疙瘩头咸菜:芥菜咸菜。
捝:同摔。
猛忽一巴掌:猛扇一巴掌。
波棱盖:膝盖。
淌鼻清:流鼻涕。
大场湾儿:大广场。


(插图: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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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说说东坡前身

文 / 学周

1/11/2020 1:22:52 PM

中国人一向没有一神信仰,佛教传入中国后,历经千年演化,与本土的儒、道融汇,形成独特的信仰体系,南怀瑾先生对此有一番高论,他说唐宋以后的中国文化,要讲儒、释、道三家。他认为佛学像百货店,里面百货杂陈,样样俱全,有钱有时间,就可去逛逛。逛了买东西也可,不买东西也可,根本不去逛也可以,但是社会需要它。道家则像药店,不生病可以不去,生了病则非去不可。生病就好比变乱时期,要想拨乱反正,就非研究道家不可。 道家思想,包括了兵家、纵横家的思想,乃至天文、地理、医药等等无所不包,所以一个国家民族生病,非去这个药店不可。而儒家的孔孟思想则是粮食店,是天天要吃的。佛学这家百货店给中国人带进很多本土文化没有的东西,其中的轮回说便是一项。三生三世,因缘巧合,多少传奇都在其中。
话说熙宁四年(1071)苏轼通判杭州。一天,禅僧参寥子陪他造访西湖寿星寺,一进山门他便觉眼中景物似曾相识,便对参寥子说“我前世便是这寺中僧人,今日寺僧,皆是我当年法属。”他看参寥子将信将疑,便说:“从山门忏堂一共有九十二级台阶。”派寺中小僧一数,果然不差。寺里的僧人从心里将其引为同道,以后苏轼便常到寿星寺盘桓小憩,暑热时节便在竹荫下脱去上衣。寺里派一个名叫则廉的小僧随侍左右。一次,则廉发现苏轼后背上有七颗黑痣,排列得状如北斗七星,便跑去告诉老住持。老住持说:“这说明苏先生是金骨,名在仙籍,暂时到人间作客而已。”这段记载广为人知,也给苏轼的前身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冷斋夜话》有一则记载更加印证了苏轼的前身: 
苏子由初谪高安时,云庵居洞山,时时相过。有聪禅师者,蜀人,居圣寿寺。一夕,云庵梦同子由、聪出城迓五祖戒禅师,既觉,私怪之,以语子由,语未卒,聪至。子由迎呼曰:“方与洞山老师说梦,子来亦欲同说梦乎?”聪曰:“夜来辄梦见吾三人者,同迎五祖戒和尚。”子由拊手大笑曰:“世间果有同梦者,异哉!”良久,东坡书至,曰:“已次奉新,旦夕可相见。”三人大喜,追笋舆而出城,至二十里建山寺,而东坡至。坐定无可言,则各追绎向所梦以语坡。坡曰:“轼年八九岁时,尝梦其身是僧,往来陕右。又先妣方孕时,梦一僧来托宿,记其颀然而眇一目。”云庵惊曰:“戒,陕右人,而失一目,暮年弃五祖来游高安,终于大愚。”逆数盖五十年,而东坡时年四十九岁矣。后东坡以书抵云庵,其略曰:“戒和尚不识人嫌,强颜复出,真可笑矣。既是法契,可痛加磨砺,使还旧观,不胜幸甚。”自是常衣衲衣。

三个人同时做了同样的梦,梦到要去迎接五祖戒禅师,结果那一天早上苏东坡真的来了,世上果有如此奇妙之事,也不由得人不信其真了。“五祖”就是五祖山寺,“戒禅师”就是师戒禅师,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大禅师。那师戒禅师怎么就转世成了苏东坡呢?《居士分灯录》记载,苏轼的母亲程氏怀孕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一位僧人到她家里,而且这僧人的形象都看得很清楚:身体比较瘦弱,有一只眼睛还是盲的。
不能证实,也难以证伪,前身的隐秘感无疑给了苏轼强烈的心理暗示,帮助他在浑浊的世上能够看清看透很多别人看不清看不透的因果,让他于困境中顿悟,在厄难中超脱。从《黄州安国寺记》和《别石塔》两篇短文,或许就能看出苏轼的一种心迹:

黄州安国寺记:
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吴兴守得罪,上不忍诛,以为黄州团练副使,使思过而自新焉,其明年二月,至黄,舍馆粗定,衣食稍给,闭门却扫,收召魂魄,退伏思念,求其所以自新之方,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以得罪者也。欲新其一,恐失其二。触类而求之,有不可胜悔者,于是,喟然叹曰:‘道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不锄其本,而耘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诚佛僧,求一洗之?

别石塔:
石塔来别居士,居士云:“经过草草,恨不一见石塔。”塔起立云:“遮个是砖浮图耶?”居士云:“有缝。”塔云:“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坡首肯之。 元丰八年八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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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王蒙的小说

文 / 犁耕

1/11/2020 1:20:50 PM

2020年1月9日的北京图书订货会上,最耀眼的图书是《王蒙文集》,王蒙成了人们追捧的明星。有人问我对此有何看法。我说过,“舆论是浅薄与短视的”。这类追捧现象亦然,所以不足道。不值得评论。
我没看过《王蒙文集》,但王蒙的小说看过不少,基本上没有印象。这可能与我不喜欢王蒙的小说有关。
王蒙的小说里,语言虽然不少小聪明的智慧,但是无法掩饰其文字的单薄与粗俗。也就是说,读王蒙的小说,其中的文字既没有韵味,更没有美感,读着读着就像听到街头婆娘与地头村夫的喋喋不休,虽然其中不乏幽默与狡黠,却无法摆脱下里巴人的俗不可耐。
读书与看电视不一样,电视靠的是视觉图像。但文章与小说靠的是——语言是第一重要的。文章与小说一样,没有好的语言必定是失败的。都说王蒙是大作家,大作家的语言功底自不待言。为什么大作家的王蒙,其小说的语言竟让人不敢恭维,让人无法读下去呢?这个问题,恐怕那些称誉王蒙为大作家的评论家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至于那些追捧王蒙的粉丝们,更是连想也不会想过了。不过这个问题并不复杂。我谈点看法供读者参考。
众所周知,所有的小说语言都是用文字这个符号表达意思的。但意思有深浅,有雅俗,有美丑,甚至有高低不同的境界层次。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与作者的思想水平及情感档次有关。我以前讲过:一个大学女教师的情感与一个村姑的情感,显然在档次上是有差异的。
不好说王蒙的情感档次很低,但王蒙的思想境界庸俗,却是个明明白白的事实。不难想象,一个思想境界庸俗的作者,他笔下的文字能高雅起来吗?
王蒙的思想境界为什么上不去呢?这里不讨论这个问题,只简单地指出这样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王蒙是那个多事之秋的一九五零年代的蒙难者,所以他最宝贵的年华都在边远的新疆度过了。有着这样刻骨铭心经历的作家,本来应该有大作品问世的。但王蒙没有。
而颇为发人深思的是:一九五零年代还是小学生的尤凤伟,却在其即将步入老年时,创作了《一九五七》这样一部足堪载于当代文学史的力作。可以肯定的是,《一九五七》这样水平的小说,王蒙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究其原因没有别的,王蒙的思想境界上不去,这是其致命的弱点。所以他只能提供我们见到的、那些让人无法喜欢的庸俗作品。
已故当代作家汪曾祺生前在武汉大学演讲时,有句话在文学界广为人知:“小说最重要的是思想”。这句话的意思很重要。但这句话的说法并不很准确——毕竟小说不是直接表达思想的。如果说“小说家最重要的素质是思想”,就容易被人接受了。
在一定意义上说,小说里的文字叙述、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等,都是受作者思想支配的结果。或者说都表达了作者的思想看法,都隐含着作者的思想。就像通常所说的“语言的魅力,都是思想的魅力”一个道理。
例如“如果冬天已经来到,春天还会远吗?”这句话看似简单通俗,却有着经久不衰的魅力。之所以有着经久不衰的魅力,是因其涵有的思想是永恒的。
例如,都说阿Q是个成功的艺术形象。阿Q这个形象所以成功,主要在于这个形象准确而又深刻地体现了国民性的特点。阿Q有句名言“我祖上阔多了,你算什么东西!”这句话既生动形象、又入木三分地体现了国民性的特点。当我们看到时下很多人动辄“我们有五千年文明史”时,不能不感叹:这种说法与“我祖上阔多了……”不是同出一辙吗?谁说阿Q属于百年前的?现实中的阿Q还少吗?于是不能不敬佩鲁迅思想的深邃与永远!
都说苦难出思想。经历过苦难的王蒙却没有什么思想,所以他的小说都是没有深度、没有份量的平庸之作。这是很多人不喜欢王蒙小说的根本原因。
于是看来,苦难出思想是个伪命题。那么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个问题解答起来需要说很多话,这里从略。只指出重要的一点是:思想是思维的结果,而且是批判性思维的结果。不好说王蒙不懂得批判性思维,但王蒙缺少批判精神则是肯定无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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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口的黄昏(五章)

诗 / 韩嘉川

1/11/2020 1:17:47 PM

老街口的黄昏

黄昏蹲伏在街口,看老人下棋和摊贩剖鱼晾晒大海的秋。
蔬菜与晚餐还隔着一条巷子,中年已拐过街角。
观棋不语者没有忽略树叶与风影儿的暗示;
在光线的边缘,扫街女人牵着放学孩子的手,
勇闯车流,抵达马路对面出租屋的门口。

黄昏侧身站在路口看对弈残局,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
在纸烟店门前依依道别,用荷尔蒙营造隐秘的期许;
父母厨房的锅碗瓢盆,是暗喻无数夜晚的复制键……
不为人知的幸福失型的鞋子一样,没羞没臊地
袒露在修鞋摊儿上,或与黄昏一起观棋不语。

黄昏像等在路口的老情人,看剖秋鲅鱼的摊贩用手语
叙说蓝色夏日的旅程。一盘棋的残局适应于脑补,
在性别的版图上,相对应的生活永远在别处。
不追究自己,不纠缠树叶与风影儿的暗示。
老街口陈列的,有残局有鱼干,还有行走的季节……

海边即景

牵缰绳的男子,任凭马的鼻息将草原的气味儿喷在海边颤抖的阳光里。
隔着崖畔的雏菊和风,在海滩上跑出一个偌大圈子的枣红马,
看不出是蒙古马还是河曲马的后裔。
海面上,有渔船向岸边驶来。

野餐的年轻人,围着炭火在烤羊肉。
木炭的气息散发着悠远的山野抑或草原的记忆。
女孩儿在白色塑料桶里洗黄瓜和西红柿,很本分的样子;
其他人在喝酒、唱歌,滩头的午餐越来越丰盛了。
崖下的向日葵,映衬着风雨侵蚀的木栅栏;
岸畔石屋张着不规范的窗口,倾听海岸幽幽的声响。
潮水在涨。

遛马的男子牵着缰绳,让马在海滩上跑成了一个偌大的圈。
汗水让马的枣红色更加深重,像列阵西风烈烈的古战场。
男子的目光透着锐气,一副秦陵墓坑兵俑的模样。
幽蓝的海面上,有渔船迎面驶来。
阳光在颤抖。

听装啤酒、烤肉的味道,还有西红柿与黄瓜的色彩,
簇拥着的女孩儿们的欢笑,组合成了年轻的野餐。
手机在拍照。

潮水涨起来了,波浪拍打着码头的基石。
男子收起缰绳,与喷着鼻息的马一起,走过欢笑与炭火。
晶亮的枣红色汗水,散发着草原的气息;阳光在颤抖。
年轻人敛声息气,庄重地打量与马的历史距离。
风抚弄得海浪呜呜响……

苦菜子

那声声叫卖,肯定是打开某种物事的密码;
包括碎花棉袄、绵条篓子和旷野不时卷起的尘土。

小区的门禁阻隔了种种外卖,季节依然在临近。
甚至石板街巷与红砖垒砌的窗早已远去,而苦菜子
依然用红头绳扎长辫的方式,叫卖……

密码抑或隐语,轻轻啮合了某道齿痕,于是
旷野睁开眼睛看世界一样,苦菜子的星绿
让凛冽醒来。尽管记忆的盲区如隔着厚重的玻璃。

味觉已麻木。风沙漫卷的迷茫与手背上的冻疮
在开启;浓重的方言在叩动。小区门禁叫卖……

丁酉清明

是歌颂生命的时节了,有杏花的眼睛在眨动,也有一壶老酒送往山野;
而苏轼在那一年的寒食后登上了超然台,写了一阕《望江南》。
不管烟雨还是新茶,凄凄的鼠曲草芽毕竟萌动了思念。

潮湿的蛙鸣还是一个隐喻,匆匆的流水已染绿又一个华年。
在播种的泥土上,熟稔的气息在暗示,复苏的还有种种魂灵。
郁郁阴风摇动着条条枝头的语言,以不同的骨朵表述度过冬天的艰难。

是什么荒芜了白雪,从云头到地面,是生命的整个过程,却被踏上了无数只脚。
如同雨滴的步幅踏青,溅起的尘埃如同醒来的遗忘,四月的残忍在于润泽。
空濛中的某些含义不详,任目光麻雀一样啄食某些情节,然后四散开去空空荡荡。

纵然郊外还有山野的去向,还有寄存的时光,那么把阳光做一个象征握在手中。
乌云不一定含有湿意,麦苗儿的轮回却在提醒,返青的大地应是递进关系。
超然的苏轼望江南时隔得很远,就像宋时相距今天,因而只能超然……

注:
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秋,苏轼由杭州移守密州(今山东诸城)。熙宁八年八月,他命人修葺城北旧台,并由苏辙题名“超然”。

采艾草

采艾草呦,采艾草
早晨的露珠还大睁着探望世界的眉眼
漫山遍野的光线便开始说长道短
那时沿着河岸生发的艾草,将含香的白霜
掩藏在尖尖叶片的背面

采艾草呦,采艾草
一个祭日悄然挨近的早晨,人们
将艾草插在檐下,将山鬼的禁忌
用散发着泥土与草叶气味儿的粽子喂养
然后祈祷,用古老的舞姿摇动身躯与铃铛

哦,艾草啊艾草
苍苍原野袒露着苦艾的真相
插上门楣的隐喻,以五月的清香
牵起遥远的汨罗江,让记忆的雨水
踩着青苔的韵脚,做流去岁月的标记

采艾草呦,采艾草
叶子们组成的咒语,绕过庙堂
绕过青灯寒衣,任凭自身的光泽
让燕儿与清风一起飞入寻常百姓家
檐下,乳儿的叽叽喳喳,非诗却充满魅惑

哦,艾草啊艾草
晨露打湿了裤脚,打湿了
那些行走于江湖的时光,那些
艾草气味儿的涵义,以流动的纹理
书写一个事先张扬的祭日,以及一株衰草之力
2019/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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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命的三婶

文 / 史晨

1/11/2020 1:16:15 PM

人生天地间,命运各不同,有的荣华富贵,有的贫穷潦倒,这好像司空见惯。然而有这样一位母亲,她悲惨的经历,坎坷的一生,不禁令你凄然泪下而且总觉得老天不公,总想帮她一把与老天抗争。
她是我堂叔家的三婶。胶东地区解放得早,1948年时她正豆蔻年华,风华正茂,外出参加革命的未婚夫遗弃了她,因为她出身地主。一个农村姑娘,一个订了婚的大家闺秀,这是多么大的打击啊!乡间舆论的压力,心中难言的羞耻,让她痛不欲生,万般无奈,她草率地嫁给自己的姨表哥,一个在青岛街头摆摊的修鞋匠。修鞋匠收入寥寥无几,解放前他们家仅能勉强维持生计,租住在不足十平方米的鸽子笼里,年年月月,艰难度日。四九年之后,仍然没有多少变化,三叔就业在烟糖站,在街道的小杂货铺里烧烧茶炉,卖卖小百货,微薄的收入仅能糊口而已。平头百姓过平淡的生活,这是大千世界的大多数,然而随着四个子女的相继出生,家庭的担子变得越来越重。三婶没有正式工作,为帮丈夫支撑这个家庭,不得不在街道干点加工活,添点可怜的报酬。冬春季天寒地冻,她就在家里缝塑料袋子,糊火柴盒子,糊十个才挣一分钱。夏秋炎热季节,她推着冰糕箱子沿街叫卖,一支冰糕挣不了一分钱,却要从早到晚风里来雨里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三婶经历了风霜雨露,饱尝了酸辣苦咸,在生活的汪洋大海中无助地漂泊着。三婶对生活的期望值并不高,她崇尚平平安安就是福,简简单单过日子,然而噩运却时时刻刻伴随着她,老天爷好像故意和她做对,苦难老是不离她的左右。
三婶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后来交叉着又生了两男一女,儿女成双成对,母亲应该多幸福多快乐,然而她却快乐不起来。大女儿随年龄增大,脊柱却越来越弯曲,最后呈S变形,看了多家医院,属于先天性病变,无药可医,无法可治,腰永远直不起来了。孩子痛苦,母亲更是日夜流泪,漫漫人生路,女儿如何走?三婶在无人时独自哭泣,在家人面前还要强作欢颜,她为女儿付出的不仅是劳累辛苦,而是滴滴心血啊!女儿治病无希望,上学没能力,残疾人就业照顾在民办沙发厂,总算可以自食其力了。小儿子十几岁,三叔又患上心脏病,是“高心”?还是“梅心”?医院也诊断不清楚。三婶照顾完小的,又要伺候老的,心力憔悴,全身疲惫。三叔反反复复心力衰竭,周而复始住院治疗,家庭的超重负荷,生活的过多磨难,最终拖垮了这一米八几的瘦高汉子,他最终长眠于山大医院的病床上,我这个医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了。
丈夫去世,这个家庭无疑是塌了天,陷了地。经济来源没有了,精神支柱垮掉了,中年丧夫的巨大悲痛,将三婶重重摔到黑暗的谷底,她一病不起。苦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家庭,为什么要遭受这么不平常的苦难?一个如此善良的妇女,为什么要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她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虽然心中滴血,可母亲的责任让她挣扎起来,她必须撑起这个家,她还有四个儿女,有的还未成年。痛苦打磨出她刚强的性格,虽然老天不公,可她还是要与命运抗争!
死神带走了三叔,厄运其实刚刚开始,过了两年,死神之手又悄悄伸向三婶的儿子。三婶的大儿子长得像父亲,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浑身消瘦,大手大脚,却并不健壮。他就业在电表厂,本来心灵手巧是个不错的工人,心地善良助人为乐,然而家庭条件太差,30多岁也没结婚成家。一天上班时他突然胸闷憋气,到医院检查被告知患了心脏病。在人民医院住了没几天,突发动脉瘤破裂,来不及抢救就一命呜呼。丧夫丧子接踵而来,三婶真是痛不欲生,生活几乎从没有给她带来欢乐,带来的只有悲,只有伤,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忧愁。在湖北路那低矮潮湿,几乎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屋里,三婶迅速变老了,身躯被伤痛压弯,头发被忧虑染白,虽然她曾祈祷上苍,跪拜菩萨,可老天并不感动,反而雪上加霜,伤口撒盐,三婶不久也患上乳腺癌!
三婶经过根治手术——肋骨切除,她的左胸塌陷,大伤元气。可肉体创伤远不及精神创伤严重,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即使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也难以承受,更何况一个瘦弱的寡妇,一个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三婶一直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本来很坚强,与世无争地过日子。但接二连三的灾祸,无休无止的痛苦,让她强装笑颜都不可能,自己的眼睛瞎了能笑吗?大女儿拖着残疾之躯摆地摊能笑吗?二女儿下岗待业能笑吗?小儿子年纪轻轻患了脑梗塞,你说当妈的能笑得起来吗?三婶没有笑,只有哭,没有乐,只有愁。 无尽无休的苦难,把三婶死死缠绕着,她无助无望,就像一片枯叶,在黑黑的苦海里颠簸沉浮。
苦命的三婶眼泪流干,心血滴尽,坎坷一生到古稀,默默祈祷有生之年别再降灾遇难,乞求自己能安心地闭上双眼,不料这也成为奢望。大女儿与农村进城顶替的老青年成婚,本来去了母亲的一块心病,不料生了儿子不久,却又患结肠癌晚期,因为肿瘤广泛转移不能切除,只好草草缝合,听天由命。三婶又一次被击懵了,老天啊!为什么连一个残废女儿也不放过?她念叨着,念叨着,她砸碎祭拜的菩萨,仰天长跪哭号!母亲已经破碎的心还要被砍多少刀?
三婶死了,她不再抗争,乖乖让死神带走了三条生命。然而死神并未罢手,它又看准她的小儿子,一个妻弱子幼,自己因病下岗,在派出所看门巡街的中年人。他和父兄一样,猝死在市立医院的急诊室内。
三婶的二女儿在家精明能干,她家一直引以为荣,虽然身体也出过点毛病,可嫁了个厂长女婿,起码衣食无忧,在兄弟姊妹中算是最优秀的。不知老天爷是否要搞平衡,万恶的魔爪又伸向她家,二女婿患了上颌骨癌,溃烂得面目皆非,最后大出血而亡。二女婿死去不久,如同油已耗尽的油灯,三婶苟延残喘的大女儿也告别人世。她曾皈依基督虔诚祷告,在昏暗简陋的阁楼上,靠抚养儿子成年的信念支撑着,靠核桃树枝煮鸡蛋的偏方自己治疗着,她又顽强活了三年,也堪称医学奇迹了。
苦命的三婶,死也难以瞑目。几年来,一个家庭六口人离世,实在太残酷了。根据家族病史,蜘蛛手足,心脏骨骼病理变化,我诊断他们患了马凡氏综合症。是不是近亲结婚的恶果?只能让老天爷给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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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人的地瓜情结

文 / 胶澳子

1/11/2020 1:14:14 PM

40年前,地瓜一直是青岛人的当家饭。祖祖辈辈都是吃地瓜长大的,所以青岛人对地瓜有一种特有的情结。
地瓜易种易收易加工易收藏。农村里家家都挖有地瓜窖子,记得小时候在农村过年,叔叔从地瓜窖子里拿出储藏保鲜的地瓜煮了吃,又甜又软又香,特别好吃。
穷人家的孩子吃地瓜长成了胖孩子,民间都称呼叫“地瓜膘”。那时不懂什么叫营养。
地瓜切片晒地瓜干或磨成地瓜面,这是山东人的主粮。
地瓜叶可以鲜吃。晒干的地瓜叶和地瓜蔓可以切碎喂牲畜,灾年也是人吃的食物。
农家还常把煮熟的地瓜切片晒成“地瓜枣”,让小孩子咬着当糖吃。
青岛的即墨是地瓜干的主要产地。当年青岛人常用即墨地瓜干来调侃即墨人。
当年青岛从辛家庄到麦岛一路都是地瓜地,所产的红皮大地瓜“一窝猴”在青岛市场上首屈一指。因为沙地生长口感既甜又面,好吃的可与糖炒栗子媲美。可惜,随着这些渔村因拆迁而消失,这些往事就被永远被淹没了。
65年前,山东流行一首叫《拉地瓜》的歌曲,记录了山东农家在人民公社化之前在私有的土地上收获地瓜的快乐。那是当年风靡一时响彻城乡的流行歌曲和乡间小调,大人小孩都会唱:

家有二亩地呀
种上个大地瓜呀
一家老小全靠它。
但等那秋风一吹地瓜大呀么
大地瓜。
伙计们使上个劲呀
一齐往家拉。
拉!
拉!
拉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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搅黄了一桩买卖婚姻

文 / 荆榛

1/11/2020 1:12:28 PM

那是50多年前在我任教的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县三营中学发生的事。
1962年我所在的固原报社解散了,被分配到这所农村中学。学校距县城70华里。这地方算一个较大的集镇,每十天有两次大的集市,能有上千人来赶集,还挺热闹的。
学校只有初中部。可是在农村,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的农村,孩子上学晚,特别是女孩子上学更晚,有的十五、六岁才上初中一年级。
到学校第二年,我担任初二的语文课,兼任班主任。当时学校要求学生每周必须写一篇周记,汇报学习、思想情况。班主任必须批阅。学生的周记一般都很短,基本上是些“流水帐” 。
可是,有一天一个女学生的周记给我很大的震动。她在周记里说,“谭老师,我爸爸把我给卖了。我爸爸喜欢赌钱,他大概欠了人家的钱……我妈也逼我答应这件事……谭老师你能不能救救我……”
我不敢怠慢,马上把这本周记交给了高文景校长,请他处理。后来得知高校长把这件事打电话告知了学生所在的公社,请他们制止这桩包办买卖婚姻。
这位女学生叫田月英,她说她十七岁了,估计说的是虚岁。她高挑的个子,单眼皮,瓜子脸,白净的皮肤,挺秀气的。难怪让张家的少爷看中了。可怜她大(父亲)是个赌棍,娘也是个财迷。张家在那边方圆几十里是首富。他在六一六二短短的政策放开的那两年承包工程发了财。据说张家给了八百块钱彩礼。
不久,暑假到了,学生都回了家(学生几乎全部住校)。校长回城里的家了。我也准备回青岛探亲。就在我离校的前两天,传来消息说是张家要办喜事了。晚上要摆二十桌宴席,宰了两头猪(他们不是回民),买了二百斤酒。好像故意把消息传给学校,带有示威的性质。
听了这个消息,我和其他几位老师(老师大部分是外地的)很气愤,但也很无奈。公社并没有成功制止这种明目张胆违反婚姻法的事。后来听说,这张家买通了一个主管的副社长(谁说那个年代没有腐败)。在母亲用跳崖(确实跳了,不过崖只有五六尺高)的威逼下,田月英哭着按了个手印。
真是无巧不成书。那天下午县委石道儒书记到学校来下棋。石书记是陕北出身的老干部,也是个棋迷。我们学校有一两个下棋高手。在下棋的时候,我们就把这段公案向他做了汇报。书记听了勃然大怒,立马把通讯员叫了来。 这时婚宴已经开始了。通讯员骑车飞快奔到了现场,按石书记的命令当场把结婚证没收了,宣布婚姻无效(当时县委书记的权威确实是很大的呀)。当时那场面真是太戏剧化了……田月英从婚宴上跑到一个亲戚家躲了一夜。宾客们大部分舍不得那些酒肉,几乎一扫而光。
第二天,田月英跑到学校,我们打电话把高校长请了回来。学校就近找了一个女生陪她住在学校,学校供给伙食。
其实事情远没了结哩。当天下午,田月英的母亲就找到学校,找谭老师。她一头闯进我住的那间小屋,又哭又号说“闺女嫁不出去了,快给你吧!”我说:“你把闺女卖了八百块钱,八毛钱我也不要!”别的老师不能让她这么闹,把她连拖带拽弄走了。
头我离校那两天,就有很多社员(包括女社员)到学校来看谭老师是个什么样儿。谣言也出来了,说是“三营中学的女学生都被装在桌仓里……”我回家以后,同事来信说,来三营赶集的社员几乎都到学校来想“瞻仰”一个谭某人。我这一生默默无闻,那一回算是最“风光”的一次。
田月英事件结局是,三营中学管吃管住,每月还给几块钱零用。毕业以后考上了宁夏卫生学校,后来当了一名乡村医生。她父亲因这次事件被判了半年徒刑。为表扬三营中学抵制包办买卖婚姻的事迹有关部门还印发了一个小册子。其中重点表彰了校长高文景,小册子上没有我的名字。
1970年我离开宁夏前,一天上午,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田月英,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太太——田月英的母亲。坐了一会儿,她说了她工作的地方,我送给她一张我和现任老伴的结婚照。从此再无音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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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说绘画

文 / 段爻

1/11/2020 1:10:55 PM

我年少时最喜涂鸦,在家中用铅笔把白墙画满了,父亲便用石灰水覆盖,让我再画下一批。长大了想用点纸笔,无奈家贫没法承担这份爱好,我就和一位同学去拉崖,从而得了一只售价六角的水彩笔。还到书店买了怎样画水彩画的小书,找上两张白纸就画了起来。
初中时学习油画,父亲抽出几页床板,请邻居做了画箱。我自制油画纸,将白漆掺和立德粉,用滚子碾压在图画纸上,干后便可使用。每每想来,难免唏嘘。

儿时好涂鸦,白壁落灰霞。
二老从无怨,四邻皆有夸。
延时零钱攒,鬻力陡坡拉。
笔带朦胧意,随魂荡苦涯。

参加工作后,多了知识积累,又因教学需要涉猎了诸多画种,这为后来的全面融汇奠定了基础。
我家现有两个画案,周边摆列橱子和架子,装满各种颜料和用品。有一面毡墙可以画些立幅,另外存放了油画框以备取用。那种氛围会敦促你随时进入工作状态。
我买了不同品种的宣纸,在北屋用五个铁架子存放,那十一个书橱的顶端也层层堆叠。宣纸经久保存可褪火气,非常好用,这就保证了后半生的需求,也不必为买纸经常奔走。
我从事中学美术教学四十年,留有教学范画,写生习作和创作。后将作品分类,附上文言文的前言,打算举办每个单项的展览,包括静物素描、石膏像素描、人像素描、速写、水彩画、水粉画、油画、彩墨画等。
我的习画过程不走捷径,用了几十年锤炼功夫,并以写实手法表现物象和个人情感。素描的训练能够打下坚实的基础,学会表现客观物象的空间感,重量感和质感。训练速写具备捕捉动态和强记的能力。画彩画要解决颜色和颜色之间的关系,包括明度,纯度以及处理颜色的冷暖关系和调子关系等。水彩画透明流畅,油画厚重丰富,易于多遍的增加或修改,水粉画的特点在水彩画和油画之间。
对于不同画种的学习乃至训练,渗透着经验和理论的交互作用。入门毕竟有最适合的方法,先入为主的作用至关重要,但是写实的路径可能形成下意识的惯性,如果不能变通就无法摆脱束缚,那么,偏狭和固执以及诸多素养的匮乏,便是症结所在。
学习国画也是基本的训练,我从小写意转向大写意,工笔画只是尝试而已。 理论上以大写为上,以水墨为上。写其大意,行笔荡气,易于宣泄情感。墨分五彩,用色简淡清雅,不喜浓艳。我的精力用在花卉和人物方面。
文人画,是对文人擅画的特定说法,前提必须是文人。前些年流行“新文人画”的说法,想不到这一提法很快销声匿迹,原因便是真正的文人在这个圈子里少之又少。就文化和学术水平,思想情操等都与从前迥异,与古人更是不沾边际。不能说没有,但绝对少见或者难见,那些装腔做样的,多为江湖名利客。
有些人打着艺术的旗号,要么自炫一招鲜,要么任性胡乱来。我最想看具有现代意识的新颖画作,却难见触眼动心的,于是,写了这首诗表达看法。

徘徊画作前,暗绪起三番。
病象欺俗目,阴风吹怪谈。
偷奸难敬事,步道要知天。
喟语随身去,颓唐不忍看。

统共有几种情况,一是谨守传统,不越雷池一步。二是模仿抄袭,千人一面。三是玩弄概念,自欺欺人。四是肆意妄为,蒙蔽自我。可笑的是,在这四种人里 竟有很多“大师”自举锦幌招摇过市哩。
技术的精熟是基本的要求,常见某些方法是解决问题的唯一,但不可为了炫技而用法。我从不孤立地看待绘画,对于其它的样式也持相同的态度。中国画的历史色彩早已陈旧,到了应该刷新的时候。现在仍有传统的和学院的水墨现象,更有当下的具有抽象意味和创造精神的水墨艺术存在,这是容纳新思维,新意识的前卫空间,所以,被认为是新潮的代表。用水用墨用彩,以及运用综合材料,其操作的方法和过程全然不同。材料的丰富性和技巧的复杂性就决定了作品的非凡性,这就是试验画法所具有的当下意义。重要的是以何种观念去运用不同的媒材表达我们的文化感受,既要体现具有中国文化身份的传统意蕴,又要把它融入世界的新潮流。
我不想重复别人也不想重复自己,为此,对水彩画、油画、彩墨画等作些试验性的改变,以期突破原有的理论和技法的窠臼,试图做到多样统一,错综有序,突出自我理念去探求意识轨迹。我重视抽象绘画的精神表达,因而,画中的意象成分和半抽象意味便有似与不似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大写意绘画的精神内涵不无二致。
我们画到后来,其实就是画学问,画修养。学问的内容不拘,但凡相关的必须涉及。修养包含技巧的修养和心性的修养,综合素养在作品中发挥决定的作用,尤其关乎精神境界的个性化表达。汲取要深,最终还要跳出来,杂汇要化,其表象没有归属的明痕。对于所处的时代要有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表现力,对旧有的表现样式进行方法论的改造,辟荒野之径,醒世人耳目,这是最有价值的。创新绝非易事,穷其一生而为之,何乐而不为呢?
艺术之神,每日召唤魂灵,我,愿作神情不朽的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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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丝与维克托的故事(上)

文 / 阿杰

2011-06-23 18:50

本文是一位80后小友的亲身经历,她亲口对我说的。当然,文中人物的姓名我做了改动。

他要是能现在过来我就答应。露丝对维克托的死缠烂打真是腻歪了,于是随口对小姐妹说了一句。她知道他现在根本过不来,因为据她所知,那个苦苦追求她三四年的维克托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上海,他那边有个分公司,他要在那边处理一些很重要的生意上的事情。
露丝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个追她追了好几年的维克托有自己的公司,并且是自己公司的老板,也不知道,他的公司不仅在本地有规模不小的产业,而且在南方和东北还有好几家分公司。
开始认识维克托那天,露丝印象很深。她所在的公司因为生意上需要,正在找一个门头房。那是一个炎热的时节,她记得跑了好几家房产中介,但都不理想,不是面积小了,就是价格高了,抑或是感觉不好,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面积啊,价格啊,都说得过去,但是还是感到不理想,凭着多年在商场打拼的感觉,她感到那个房子要是租下来,恐怕不会有很多人来光顾。
在找到第八家房产中介时,露丝记得那是个不算太热的下午,那天中午刚刚下了一场透透的雷阵雨。
她被那个中介门店的小姑娘的介绍打动了,于是跟着那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一起去看房。
中介女孩走到一个有着宽敞门脸的临街房前停住了,她掏出钥匙开门,身子一侧,把露丝让进去。
露丝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她正要说什么,中介女孩的手机响了。
也是一个要过来看房子的。女孩扣了电话对露丝说。
不一会,一个身材单薄的瘦小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看到露丝一愣神。
怎么,还有一位客户啊?男子有些失望,看得出,他也喜欢这处房子。
你是做什么生意的?露丝问,心里有些不忍。
卖臭豆腐的。男子调侃道,话语中听出有些泄气。
呀,卖臭豆腐还要门头?露丝一听乐了,她想起了满大街随处可见的散发着异样味道的地摊。
嘿嘿,男子只是笑,挠挠头,一顿,大度地说,你先来看的,就给你用吧。
露丝歉意地笑笑。
他给她一张名片,她知道了他叫维克托,但是没怎么仔细看上面到底是什么公司,就随手把名片塞进了包包。
后来的日子里,不知是露丝她们公司经销的产品吸引了维克托,还是露丝本人有什么特质,维克托成为了露丝她们门店的常客。
后来,维克托知道了露丝的生日,知道了露丝门店所有人的生日,于是,每到一个人的生日,这个人就会收到一大束艳丽的鲜花和一大堆可口的小食品。
终于有一天,维克托一本正经地要请露丝吃饭,约的地方是必胜客,那个地方露丝这样的时尚女孩常去不稀奇,可一听卖臭豆腐的小子也到那里去,露丝心里不免感到怪怪的。
露丝下班后坐着公交车就去了,那个地方熟门熟路,到的时候还不是饭时,人不多,她抬眼看看四周,没见到维克托。于是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她想这样可以一眼就看到那个卖臭豆腐的。一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一下:卖臭豆腐的……
于是她无聊地摆弄手机。
少顷,她无意中一抬头,隔着落地窗,在必胜客门前的街边,停下了一辆车,那车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很干净,也很大气,看得出车的主人不是等闲之辈。
停这干嘛,露丝心里一阵不快,她的视线就被遮住了。
车门打开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人下车朝这边走来,大概他没见到坐在里面的露丝。
可是露丝看到他了,这不是那个卖臭豆腐的吗?他开车来的?是他的车?还西装革履的,卖多少臭豆腐才能买辆车啊?
维克托坐在了露丝面前。露丝不理他。
维克托买了一些食物,端上小桌,推到露丝面前。露丝不理他。
怎么啦?大小姐。维克托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卖臭豆腐吗,这车是怎么回事?露丝愤愤地。
啊,是这样。维克托恍然。
不是给你一张名片吗?
露丝这才记起那张她从未正儿八经看过的名片。她给搞丢了。
维克托又掏出一张,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露丝跟前。
这下露丝看清楚了。
在维克托名字上面,有一大串职位:董事长、CEO、博士、理事……
露丝惊讶得合不拢嘴,像不认识似的打量着这位她心目中一直以来的卖臭豆腐的小伙。
此后,维克托隔三差五到露丝工作的门店来,是开车来的。一如既往不时送上时令的果蔬和冷饮。
露丝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年轻的CEO的越来越热的情感。
露丝真切地感受到了随着那辆小轿车的到来到门店来谈生意的顾客流露出的那种异样而满怀期望的眼神。
露丝真切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当然维克托是看上了露丝。
当然维克托是喜欢这个率真个性的女孩。
露丝生日的时候,维克托要办一个很上档次的PARTY。
露丝生日的时候,维克托要送给自己心仪的女孩一辆很上档次的轿车。
但是,露丝不希望维克托的愿望变成现实,虽然她本身就来自一个被称为富二代的家庭,虽然她本人的年收益并不比维克托逊色多少。但她不喜欢这类人。
露丝谢绝了。
露丝开始躲避。
露丝感到了身心俱疲。
一年,两年,三年……
在凌厉攻势下,她几乎要缴械了。她的防线快要支撑不住了。
无奈中,她对小姐妹说出了本文开头的那句话。
于是,那天下班后,忙完了自己手头的业务总结——作为公司中层,每天下班后她都有对当天业务情况做记录的习惯,她要分析当日的经营进展情况,看看有哪些经验值得总结,哪些教训在接下来的进程中必须避免。还要按照规定把当天的日报在零时之前发电子邮件给自己的上司。
同时,她也认为,对方作为一家跨地区上档次成规模的大企业的老板CEO,到外地去少不了会议应酬什么的,估计忙完了所有的事务,到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应该放松下来了,应该有时间了,应该有心思接听她给他打的电话了,虽然或许接到的电话会连讽带刺极尽调侃。
于是,在接近子夜的时分,她拨通了他的手机,边按键,边设想对方可能会说的话和接电话时可能会有的惊喜诧异的表情,她坏坏地笑着,当然也有些惶恐,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正儿八经地回应他对她的善意,所以感到手有些微的抖动,手心也不由自主地渗出了汗液。
喂,电话拨通了,接电话的却不是维克托,是一位女子,那种带南国口音的软软的国语。
喂,找你的。那声音听上去很随意,很随便,很慵懒,就像正偎依在丈夫身边的妻子被吵醒,语调中有些许的嗔怪。
露丝分明听出了异样,听出了对方与维克托关系的不一般。
她不愿意去想象此时此刻散发着酒气散发着慵懒散发着甜蜜散发着暧昧气息的情景。
一个满怀希望的人迎接的不是希望,而是失望。
一个原本满心欢喜脸上心里都溢满了笑意的人一下子掉到了万丈冰窟。
她感到了血脉贲张。
她挂了手机,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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