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三婶

文 / 史晨

1/11/2020 1:16:15 PM

人生天地间,命运各不同,有的荣华富贵,有的贫穷潦倒,这好像司空见惯。然而有这样一位母亲,她悲惨的经历,坎坷的一生,不禁令你凄然泪下而且总觉得老天不公,总想帮她一把与老天抗争。
她是我堂叔家的三婶。胶东地区解放得早,1948年时她正豆蔻年华,风华正茂,外出参加革命的未婚夫遗弃了她,因为她出身地主。一个农村姑娘,一个订了婚的大家闺秀,这是多么大的打击啊!乡间舆论的压力,心中难言的羞耻,让她痛不欲生,万般无奈,她草率地嫁给自己的姨表哥,一个在青岛街头摆摊的修鞋匠。修鞋匠收入寥寥无几,解放前他们家仅能勉强维持生计,租住在不足十平方米的鸽子笼里,年年月月,艰难度日。四九年之后,仍然没有多少变化,三叔就业在烟糖站,在街道的小杂货铺里烧烧茶炉,卖卖小百货,微薄的收入仅能糊口而已。平头百姓过平淡的生活,这是大千世界的大多数,然而随着四个子女的相继出生,家庭的担子变得越来越重。三婶没有正式工作,为帮丈夫支撑这个家庭,不得不在街道干点加工活,添点可怜的报酬。冬春季天寒地冻,她就在家里缝塑料袋子,糊火柴盒子,糊十个才挣一分钱。夏秋炎热季节,她推着冰糕箱子沿街叫卖,一支冰糕挣不了一分钱,却要从早到晚风里来雨里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三婶经历了风霜雨露,饱尝了酸辣苦咸,在生活的汪洋大海中无助地漂泊着。三婶对生活的期望值并不高,她崇尚平平安安就是福,简简单单过日子,然而噩运却时时刻刻伴随着她,老天爷好像故意和她做对,苦难老是不离她的左右。
三婶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后来交叉着又生了两男一女,儿女成双成对,母亲应该多幸福多快乐,然而她却快乐不起来。大女儿随年龄增大,脊柱却越来越弯曲,最后呈S变形,看了多家医院,属于先天性病变,无药可医,无法可治,腰永远直不起来了。孩子痛苦,母亲更是日夜流泪,漫漫人生路,女儿如何走?三婶在无人时独自哭泣,在家人面前还要强作欢颜,她为女儿付出的不仅是劳累辛苦,而是滴滴心血啊!女儿治病无希望,上学没能力,残疾人就业照顾在民办沙发厂,总算可以自食其力了。小儿子十几岁,三叔又患上心脏病,是“高心”?还是“梅心”?医院也诊断不清楚。三婶照顾完小的,又要伺候老的,心力憔悴,全身疲惫。三叔反反复复心力衰竭,周而复始住院治疗,家庭的超重负荷,生活的过多磨难,最终拖垮了这一米八几的瘦高汉子,他最终长眠于山大医院的病床上,我这个医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了。
丈夫去世,这个家庭无疑是塌了天,陷了地。经济来源没有了,精神支柱垮掉了,中年丧夫的巨大悲痛,将三婶重重摔到黑暗的谷底,她一病不起。苦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家庭,为什么要遭受这么不平常的苦难?一个如此善良的妇女,为什么要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她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虽然心中滴血,可母亲的责任让她挣扎起来,她必须撑起这个家,她还有四个儿女,有的还未成年。痛苦打磨出她刚强的性格,虽然老天不公,可她还是要与命运抗争!
死神带走了三叔,厄运其实刚刚开始,过了两年,死神之手又悄悄伸向三婶的儿子。三婶的大儿子长得像父亲,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浑身消瘦,大手大脚,却并不健壮。他就业在电表厂,本来心灵手巧是个不错的工人,心地善良助人为乐,然而家庭条件太差,30多岁也没结婚成家。一天上班时他突然胸闷憋气,到医院检查被告知患了心脏病。在人民医院住了没几天,突发动脉瘤破裂,来不及抢救就一命呜呼。丧夫丧子接踵而来,三婶真是痛不欲生,生活几乎从没有给她带来欢乐,带来的只有悲,只有伤,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忧愁。在湖北路那低矮潮湿,几乎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屋里,三婶迅速变老了,身躯被伤痛压弯,头发被忧虑染白,虽然她曾祈祷上苍,跪拜菩萨,可老天并不感动,反而雪上加霜,伤口撒盐,三婶不久也患上乳腺癌!
三婶经过根治手术——肋骨切除,她的左胸塌陷,大伤元气。可肉体创伤远不及精神创伤严重,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即使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也难以承受,更何况一个瘦弱的寡妇,一个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三婶一直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本来很坚强,与世无争地过日子。但接二连三的灾祸,无休无止的痛苦,让她强装笑颜都不可能,自己的眼睛瞎了能笑吗?大女儿拖着残疾之躯摆地摊能笑吗?二女儿下岗待业能笑吗?小儿子年纪轻轻患了脑梗塞,你说当妈的能笑得起来吗?三婶没有笑,只有哭,没有乐,只有愁。 无尽无休的苦难,把三婶死死缠绕着,她无助无望,就像一片枯叶,在黑黑的苦海里颠簸沉浮。
苦命的三婶眼泪流干,心血滴尽,坎坷一生到古稀,默默祈祷有生之年别再降灾遇难,乞求自己能安心地闭上双眼,不料这也成为奢望。大女儿与农村进城顶替的老青年成婚,本来去了母亲的一块心病,不料生了儿子不久,却又患结肠癌晚期,因为肿瘤广泛转移不能切除,只好草草缝合,听天由命。三婶又一次被击懵了,老天啊!为什么连一个残废女儿也不放过?她念叨着,念叨着,她砸碎祭拜的菩萨,仰天长跪哭号!母亲已经破碎的心还要被砍多少刀?
三婶死了,她不再抗争,乖乖让死神带走了三条生命。然而死神并未罢手,它又看准她的小儿子,一个妻弱子幼,自己因病下岗,在派出所看门巡街的中年人。他和父兄一样,猝死在市立医院的急诊室内。
三婶的二女儿在家精明能干,她家一直引以为荣,虽然身体也出过点毛病,可嫁了个厂长女婿,起码衣食无忧,在兄弟姊妹中算是最优秀的。不知老天爷是否要搞平衡,万恶的魔爪又伸向她家,二女婿患了上颌骨癌,溃烂得面目皆非,最后大出血而亡。二女婿死去不久,如同油已耗尽的油灯,三婶苟延残喘的大女儿也告别人世。她曾皈依基督虔诚祷告,在昏暗简陋的阁楼上,靠抚养儿子成年的信念支撑着,靠核桃树枝煮鸡蛋的偏方自己治疗着,她又顽强活了三年,也堪称医学奇迹了。
苦命的三婶,死也难以瞑目。几年来,一个家庭六口人离世,实在太残酷了。根据家族病史,蜘蛛手足,心脏骨骼病理变化,我诊断他们患了马凡氏综合症。是不是近亲结婚的恶果?只能让老天爷给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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